秦始海夫诸(高考版)

修辞立其诚

拜托了,春燕小姐

Attention:普设燕樱短打 东亚女酮在美国

本故事调解事务所机构纯属虚构,请勿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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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就是得花一生去看懂一个人。

  

  

  |来自事务所的某位调解员的回忆|

  我不干了。

  她们预约的时间是周末的早晨,多么令人愉悦的时间,我在咨询室整理好自己的妆容打扮,准备迎接我的两位客人。但是,当那两个东方女性走进我的咨询室时就是灾难的开始。其中一位,我们得礼貌地称呼她为A小姐,那么另一位就称为B小姐吧。A小姐是典型的中国人形象,仅限于打扮上,她的朱红色色号的口红我暂且不做评价,因为那和B小姐的打扮比起来竟意外的干练——我猜想她大概是薪资待遇优厚的打工人;那么,来看看B小姐吧。起初我猜她大概也是中国人,含蓄内敛的中国人,就像我曾在美国看到的中国留学生一般,然而事与愿违。A小姐率先说明了B小姐的国籍,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如此强的表达欲。

  B小姐似乎不太情愿A小姐介绍自己的背景,然而并没有明显表达出来,仅轻声提醒一两句便重新抿紧嘴,非常严肃。

  我小心提醒她们该进入正题了,谁知道这一提问居然是灾难的开始。我的工作是调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即使是人和动物之间的矛盾也并非不可以,但是这俩位小姐先是在我的咨询室不自觉开始拌嘴,而后干脆转为吵嘴。

  “我想我们俩确实得讲明白些!”A小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我的办公桌上,并小声用母语说了些什么。

  “您和我之间还需要再说明什么?”B小姐淡定答她,闭上眼不甚在意A小姐的状态,无论对方有多气愤。她转而对我说:“我们争吵的起因仅仅是因为我们在家居专营店内看上了不同花纹的沙发。”说完,她耸耸肩。

  “呃……”我想说两位先冷静些,至少不要在我的咨询室内大动干戈,谁知道A小姐大喝一声:“本田樱!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看上那种花纹的沙发的!”

  B小姐揉眉心:“春燕桑,牡丹花纹的您也会喜欢?”

  虽然我也不晓得她俩究竟看上什么花纹的沙发,也不知道牡丹花纹的沙发究竟有多难看,总之,我插不上一句话。她们在咨询室一直吵到距离预约时间结束前的五分钟,我原本想说些什么,尽管这种调解没有什么大用处。于是话还没说出口,就炸出来一声碎裂声,A小姐气得上头,推开椅子大手一挥把我的花瓶给甩了出去。

  B小姐第一个起身连连道歉,A小姐显然才反应过来,暂时放下她们的矛盾,在我耳边重复说“Sorry”,还说什么日后请我吃一顿饭,但是我没有听。因为我根本听不进去。因为道完歉后她俩又他妈吵起来了。

  

  

  王春燕站在纽约街头十分狼狈地牵着狗,她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往常整齐对称的丸子头现如今异常凌乱,青黑在她眼睛一周安了家,干练的面庞充满了疲惫。夏风穿透过雪纺衫揩了把她腰部的油,她摘了耳钉放进包里,打算遛完狗就回家面对本田樱。

  这并不是她夜幕降临仍不归家的原因,事实上她和女朋友本田樱之间产生了矛盾,无论怎么调解到最后都会被无限放大。要知道,争吵的导火索不过是沙发的花纹与线条以及枕套的颜色。朝夕相处所带来的不便令王春燕难以置信,本田樱不是适合组建家庭的人,因为她根本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欲求。打个简单的比方,一般的恋人小别胜新婚,而王春燕回国大半年,期间不见本田樱一句问候,没接过本田樱一通电话,返回美国的住所时甚至还发现这个女强人在笔记本电脑前努力敲键盘。没有问话,没有关心,没有嘘寒问暖,仿佛王春燕的或有或无对于本田樱来说根本不重要。王春燕曾经在喝醉的时候和本田樱开过玩笑,说万一有一天你本田樱出门被车撞了,被撞飞那种,送去医院从上帝手里抢回来后是不是只能想得起敲键盘而想不起来她。结果本田樱浅笑着,抿一口酒说是。

  交往初期王春燕坚信自己能够改变本田樱冷淡的心,撼不动大山至少能改变大山,然而时间在证明她的失败。每一晚每一晚,她卸尽满身疲倦企图向恋人讨个安慰时,回应她的是本田樱翻身入眠的背影。

  漫天的纽约夜景,王春燕在夜景中动身,狗狗兴奋地一个劲往前钻,车鸣声成了背景音,灯光融进了夜色里。迷茫而不知去向,距离她和本田樱相遇已经过去了一年。当时她正沉浸在被甩的悲伤中回不神来,在酒吧灌到酩酊大醉后不愿意回家。那会儿她约本田樱出来是为了确认关系,本以为通过网络认识的恋人不会太出彩,结果令王春燕为之一振,立刻跟酒保说这个人就是她女朋友,有事儿找她算清,随即昏睡过去。

  八点半。她习惯准点回去,于是拉上狗原路返回她和本田樱的小公寓。

  果不其然,每晚准点会在这里碰见艾米丽·琼斯和金拱门。这位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是她楼上的邻居,疯狂的年轻人,不到凌晨绝不休息。

  艾米丽打扮得清爽,她的那一双眼睛宛若青空之上的湖泊,叫人羡慕。

  “Hi!”美国人主动打招呼,“你看上去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们进入电梯,各自按下属于自己的楼层,“你弟弟让你带的?”

  艾米丽抬起手来将塑料袋里的金拱门转了个圈,莞尔一笑道:“阿尔弗雷德总爱吃这些,不过正好我也喜欢,索性就卖双份的一块吃。你知道的,一开始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接触过之后才发现,该死的,真的会很喜欢啊!从不理解变为喜欢,你能想象吗,我居然领悟了快餐的真谛,毕竟我试着去看懂每一个喜欢吃快餐的人!你也可以这样想:你总是得花点时间去追寻自己喜欢的。”

  许是电梯内的空气闷人且充斥着快餐食品的味道,一旁的艾米丽用指头抠了抠胸口的天蓝色蝴蝶结,注意到王春燕并不如她所想的仅仅是单纯的疲惫。是的,因为她们之间摆着一道邻居关系,虽然是上下楼,但艾米丽·琼斯不得不承认东亚人的生活已经影响到她和她老弟阿尔弗雷德打电动了。

  王春燕忽然认为电梯内的气息令人感到不适,焦虑地摆弄狗绳已经不能延缓额头上直流的汗液,她尝试着大口呼吸,却徒劳无力——吸入的净是不健康的快餐味儿。她有点儿想念本田樱亲手做的家常饭。

  上帝,终于到她的楼层了。劳累的女子长叹一声:“如果追寻食物的美味需要付出代价,那么我宁可放弃。”

  美国人不解,叉着腰反问她:“哪个追寻是不要付出代价的?”

  光线从她两旁的墙壁紧缩,开始触碰女性特有的柔软的身体线条,孤苦凄楚的光从王春燕面庞上化为一道不可察觉的光线,踌躇、徘徊一阵后瞬间遁回电梯内。美利坚女人继续上楼,不多时便能听见流利的高跟踢踏声,而王春燕仍定定杵在电梯门口,两条腿宛若灌进了铅,走也不是蹲下来也不成。她反复确认本田樱在交往之前说明过自身的缺陷,明明是欣然接受来着,怎么到如今就演变为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夜风吹得厉害,进门瞬间被冷风吹得清醒,王春燕松开狗绳,过了玄关注意到餐桌上没有动过的晚餐。

  “这么晚了……”王春燕扭过头看见端坐在老旧沙发上的女人,“明天我来带波奇出门吧。”

  “还没吃饭?”她说,顺势在本田樱身边坐下。

  “没有,等您回来再吃。”本田樱喝茶,“调解的事,您联系好事务所了吗?”

  “其实我们可以私下解决,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到去别人面前。沙发而已,电器而已,枕套颜色而已,用不着这样较真。”

  茶几上有块吃了四分之一的蛋糕,本田樱伸手从奶油上掠来颗草莓,放在王春燕嘴前上下晃动,示意要她吃。本田樱指尖沾了星点奶白,不过她不甚在意,反而使奶油成了指甲的装点。温婉尔雅的女子浅笑吟吟,齐肩短发的每一根发梢都参差不齐,她顶大的眼睛是王春燕眼中摄人心魄的宝石。本田樱是黑夜之上的唯一一颗珍珠,是最闪亮的珍珠,照亮王春燕枯燥乏味的人生。

  她咬住草莓,在本田樱的注视下吃下它,转而拥抱住没有动作的本田樱,后者身体一僵,接着缓缓搂住她的腰。王春燕喜团圆厌分离,这一点众人皆知,本田樱眼中的执着一点点坠落,在眼眶下四分五裂,滚落为泪。

  “继续下去也不错。”王春燕呢喃。

  

  然而她们还是去了事务所调解,不是两个人之间又因为小事而争吵,而是所有矛盾积攒成堆最后被一件件拎出来对骂,最终有了事务所砸人家花瓶后还能继续争吵的一幕。

  王春燕靠着列车栏杆,没搭理身旁的樱,变换的风景不断敲打她的钟,也不晓得刚刚在路上说“那不如就此为止”的人是谁。行李箱在她腿边摇摆,本田樱面无表情地摆弄自己的手机,王春燕肩膀松懈下去,握紧栏杆咬紧后槽牙,想即刻就动身离开。

  去往肯尼迪机场的路程不长,两个人抵达机场时距离王春燕登机还有三十分钟。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对于春燕来讲莫过于是煎熬,作为她的恋人(快要成为从前的恋人的)本田樱根本不想同她说一句话,仅仅是在面上粉饰了伤感之色。她在垂头,就像她不小心把王春燕的面膜不小心丢进垃圾桶一样谨慎;她在扶着机场候机室的坐垫微微抬腿,身子向前倾去,就像她从前和王春燕逛公园时要停下来看小孩玩跷跷板一样可爱;她在吸鼻子,就像她曾无数次在王春燕面前难过那样。

  本田樱家庭背景不好,单亲家庭出身的难免会有心理负担,这一点王春燕能谅解。王春燕问过本田樱,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婚?本田樱说,因为父亲是打女人专业户。她甚至还风轻云淡地把自己比喻为《远大前程》里的菲利普,开玩笑道如果没有离开父亲,那么她几乎就要熟悉家里的木棍了。相反王春燕倒有疼爱她的父母,以及一个爱惜自己的老哥,所以很难养成失败,也很难体会到本田樱的缺陷。她们总是在倾诉。从酒吧确定关系那刻起,她们就开始了漫长的倾诉,但更多时候是本田樱在听,听对于她来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然后再想些鸡汤话灌给王春燕,转而又给远在日本的母亲寄赡养费。如果把她的整个人生分割开来,那么可以分为工作和生活两个部分:工作为了母亲,生活为了春燕。

  这就是她一直沉溺于工作的原因。

  这就是她在纽约这个漂泊岛生活的原因。

  现在,她在后悔对王春燕说“到此为止”这样的话了。因为王春燕真的选择要走。

  “春燕桑……”昵称在本田樱口中来回打转,余光中,王春燕抬眼来看她,没有动作。本田樱咬咬牙,提问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什么时候回来?”问得艰难、心痛。

  肯尼迪机场外晴空万里,国际机场的每个人都心情不错,面上洋溢着笑容。偶尔有热情的情侣在机场久别重逢,忍不住拥抱并热吻,他们的行李放在脚边,男人抱紧女人,两个人热泪盈眶。本田樱动了动脚,踢到王春燕的行李,对方终于开口:“出差可能会回来。”

  “樱,”她说,手掌放在本田樱颤抖的肩膀上,“你希望我离开你吗?”

  回答她的是颤抖的肩膀。

  “我知道了。”

  到登机时间,王春燕起身要走,本田樱忍耐着没有反应,其实她已经咬破了唇,干净的嘴唇绽放出一抹红。在低垂的视线中,逐渐走远的鞋跟,连同行李箱轮的离去——本田樱整个惶惶不安的夏天终结于纽约。

  她蹲下去,随后又站起来,她看不见王春燕的身影。是登机了吗?不知道。是离开了吗?显而易见。本田樱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把头埋进膝盖间,小声地抽泣着。孱弱的双肩不停地抽动。很快,眼泪就把膝盖处的裤子弄湿了一大片,她的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用来祭奠整个蓝色的夏天。

  

  

  大洋彼岸那边接到王春燕电话时正呷啤追剧,愉悦得不得了,王耀蹙眉,揉揉眼接通电话。

  “开个门呗。”

  王耀疯了,他怀疑王春燕是不是也疯了,“你人不是在纽约吗,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你不会上班上糊涂了吧?”

  “哥,我真的在家门口。”

 脑中升腾起不妙的念头,王耀从沙发缝里翻出来丢失数小时的遥控器,按下暂停键,放下哈尔滨啤,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他开首讲:“王春燕,你是不是——”无意间撞上王春燕通红的眼,转而又闭上嘴。兄妹俩站在家门口面面相觑,春燕十指绞紧纱裙裙摆,发丝松散到散了几撮。场面不禁尴尬起来,二人之间仿佛有什么雾气似的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王春燕眼前也起了大雾,她毕竟忍了整整一个航程。顷刻之间,对于王耀来说也就是个眨眼的瞬间,王春燕靠着门框一点、一点、一点滑坐下去,死命捂紧脸,哭喊声从喉咙里冲出来。

  男人仅穿了件白色老头衫,楼道内的声控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他蹲下去揉了把王春燕的发顶,轻轻笑:“欢迎回家。去吃点夜宵,怎么样?”

  

  肉香横冲直撞进王春燕的味蕾,在太平洋徘徊一周的唯一感触就是还是家里的饭最香。女人没顾上口红咬着吸管,猛吸易拉罐内的啤酒,坐对面的王耀打量她,伸手翻了块烤肉,“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王春燕闷闷不乐,“只是樱和我的感情问题。”

  “哎呦,闹矛盾了是吧?”对面肩膀肉眼可见地歪斜下去,王耀放下筷子,“讲开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请假回国在家门口大哭一场?没那么简单是不是,臭丫头,你是不是跟人家说了什么?”

  “哎呀,你怎么比妈还啰嗦。”

  “主要是你刚才那架势,嚯,知道的以为你是久别重逢你哥太激动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是辜负了你的渣男。”他低头调火,在王春燕的注视下开始打哈欠。擦去眼角泛出的泪,王耀向后一仰靠上椅背并翘起腿,做出“请”的手势,“说说吧。”

  “精简点就是我和樱因为沙发花纹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甚至闹进事务所,我还把人家调解员的花瓶顺手给砸了。”她见王耀蹙眉,没信心再说下去,“好吧,其实是我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总感觉她不太……关心我。”

  “花瓶赔了没有?”

  “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那个花瓶多少美元?毕竟事务所的东西……”

  “这不是主要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在本田樱身上看不见动力了!”

  这话说得奇怪,就连本人说完也开始后悔,并不是她在本田樱身上看不见动力,而是她自己失去了动力。失去爱她的动力。周遭觥筹交错,独独王春燕低头沉吟不语,她哥又在耍滑头间让她自己亲自道出毛病。想来还是老狐狸,三十二岁单身男人,王家老奸巨猾特质的继承人。王春燕捏紧大腿上的纱裙,手边的布料捻成大排的皱纹,灯光之下的面庞尤为精致而怠惰。

  “小樱的家庭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哥开首讲,说罢还往嘴里塞了块肉,声音变得模糊,“你怎么跟我说来着……她爸酗酒滋事还打人,小樱都是被揍大的,心理上难免有缺陷。她妈妈后来带她离家,从童年养到成年,期间没有再婚,我要说的话你都明白。

  “你说你看不懂她,说白了谁都看不懂谁。咱们爸妈看不懂我们,我看不懂你,你看不懂小樱,所以爸妈才会结婚,我和你是兄妹,你和小樱是恋人。”王耀说,“我们总是会花大把的时间去在意我们所爱的人,也渴求他们能够在意我们。所以有了倾诉。倾诉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你大概和本田樱倾诉得多了去了,可是你们不能把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否则就会有无法原谅彼此的危险。”

  生菜嚼得百无聊赖,口里泛滥开一阵苦味,一如她和本田樱的生活。如今想来,仅仅因为置气的话语而飞回中国,留下根本没时间打理日常的本田樱一人,属实自私。她不知道本田樱每晚的晚餐是专门给王春燕做的,否则本田樱不会吃;本田樱不知道王春燕一心一意的对待是为了牵着她逃离心理创伤,而是选择回避和积攒缺点。

  非要等到焦虑一场才不可吗?

  回家的路上王耀首次和她讲了很多,包括如何抢银行的步骤,他说每一个抢银行的人都是生活所迫,虽然人们在主观意念上会认为那个银行劫匪是男性,毕竟男人的肌肉线条给他们以自信,但是特殊情况下也有女性银行劫匪。那是最不应该出现的。王耀简要评价。王春燕点头,口中的烧烤味让她只想回家刷牙。女性银行劫匪,想想,那得是被逼到什么地步了。他灌下最后一口冰啤,扔进路旁垃圾桶里,继续说,经历挫折和打击以后的人生,在情感结束和丢失工作后靠交房租来和女儿们保持联络的妈妈,没了钱后不得不选择抢银行。仅仅是为了看一眼孩子。那该是怎样的爱。王春燕,你觉得本田樱会不会为了你去做一次银行劫匪?

  她笑了,这问题太过荒唐。本田樱有永不丢失的工作,而对自己又那样漠不关心,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去抢银行呢?王耀定是醉了在耍酒疯。

  街头夜风吹得人发冷,两人面上红彤彤的,浑身酒味,然而都很清醒。月明星稀,一路的夜宵摊还没有收摊,她闻见炒饭香又开始咳嗽,咳得她有点难受。今夜大概有雨,空气里有新翻的泥土气息。每次下雨本田樱都会躲在她怀里。绿化带旁坐了只家养的狸花猫,她顿步子,蹲下去抚摸猫脑袋,回头习惯性喊了句本田樱。谁知道站着的是王耀。

  她哥大彻大悟的模样,双手插进绿色运动外套的兜里,说:“我觉得你才是那个计划抢银行的人。”

  王春燕站起来,走上去狠心推一把王耀,后者笑着踉跄。她在这无穷无尽的笑声之中开始破口大骂面前的男人,向自己的哥哥展示了十多年以来积攒的文雅语气词,“该死的”是她钟爱的词语之一,本田樱曾评价,如果在足够糟心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句,就会感觉浑身解数。然而现在没有,现在没有,王耀走在她身后,王春燕口中重复无数次的“该死的”,骂到最后居然开始骂自己“该死的”“混蛋”。

  

  凌晨三点,万籁俱静,她面对通讯录内被编辑为“A”的联系人,坐到东方红日初升。

  

  

  王春燕后来给本田樱打电话是之后的事了。

  那天早晨在家里吃了早饭,她告别王耀,三十二岁老狐狸显然心里明白,没有多讲,站门口挥手作别。

  说起来还真像烂俗偶像剧剧情——玩似的。飞纽约的机票,通过波音飞机跨越一整个大洋的距离,她降落在肯尼迪机场,回来寻找她的劫匪。

  夜晚的纽约也不是没见过,王春燕推着行李返回纽约市中心,返回她们的住所,满心期待地拉开属于她们的门,迎接她的是寂寞、孤独的黑暗。

  本田樱不在家。

  给她打电话,没接;再打一通,总算接了。

  “您好!请问您是这位小姐的朋友吗,她喝得有点醉,得麻烦您来接她回去。”

  就电话那头的酒保介绍,本田樱的已经在酒吧待了一个下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喝得有多醉。王春燕即刻奔下楼,脚下生风,出门拦下出租车,上车后甚至来不及切换语言而对司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普通话。那司机诧异,回头看她,这才意识到因为着急而语无伦次的女子深呼吸,报出地名。

  酒吧,显然是买醉的地方。企图用酒精填充空虚的胃袋吗,王春燕已经在心里组织好待会面对本田樱的语言了。这些天——或者说是这一个月以来,她们总在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争吵,比如沙发和枕套,从细枝末节的小事拐到两个人的感情问题,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细细想来,争吵过后的温情又确实令人为之动容,记忆里那颗残留有本田樱温度的草莓,樱落在她肩上的泪,现在被拎出来时时刻刻鞭策着自己。

  好吧,她承认她喜欢和本田樱为了枕套和沙发花纹这样的事情吵架,因为本田樱是王春燕在纽约的每一天,是王春燕的整个世界。

  

  本田樱趴在吧台边,眼神迷离。酒精麻醉了大脑,一整个下午都在无休止地向胃袋灌入刺激性酒精,到目前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仅仅依靠酒保的提醒来辨别晨昏。大脑成了热锅里的糊粥,黏黏稠稠搅得她头痛欲裂,朦胧之间她想起身,踉跄的步伐又告诉她行不通。她又趴下去。喘了口气,仿佛要把肺内的所有气体吐出来。

  太可怜而可悲。酒保保留心中的感叹,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去了,看多了自然而然没有什么触动,然而面前的女子心伤得令他都为之动容。推门而出的风尘仆仆的另一位东方女性,恐怕就是伤心女子的朋友了,酒保反复确认后才离开原地。

  “本田樱。”来人拉起本田樱,叫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后者一愣,抹去满脸的茫然,好半天才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春燕桑、怎么回来了?”

  “我看如果我不在,你恐怕得在这里喝到天荒地老。”怀里人简直软成一摊水,王春燕扶她上车,原路返回公寓。

  一路上没有对话。

  她听见本田樱在汽车角落里的嗫嚅,低垂的头以及遮住面庞的短发,她蜷缩成一小团。直到家门口她们都没有说话,在电梯里本田樱依旧是低头的动作,站在王春燕前头。削瘦的身体和孱弱的肩膀,令王春燕欲言又止。

  “我明白的,耽误您的时间了……”本田樱一改淡漠的表情,进门之后道。

  她们两个各自坐在老旧沙发的一角,王春燕见本田樱抱紧膝盖,于是倚着沙发靠垫观察她的恋人,“别误会,这次来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不清楚是戳中了本田樱的什么痛点,随即,她转而捂紧脸开始抽泣,喘息声宛如破风箱的呼吸,能看见她的锁骨因为哭泣而有规律地显现又消失,樱的脚趾屈起,整个人深陷进沙发里。她的气息随着王春燕的靠近而变得紊乱,春燕从沙发的一头挪向另一头,就像从大洋的一头飞回到这一头,她搂紧了本田樱,怀抱她的每一天。聆听本田樱对她的倾诉。

  “我不明白您……”她说,抽了口气,“所以我想花大把的时间来明白您。”

  

  

  |来自家居专营店的一位销售员的心理活动|

  你不得不承认夏天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美好,恰逢周末,谁不喜欢忍过这艰难的白天好回家欢度我们的快乐呢!我承认我在工作时间分神了,因为上午并没有顾客光顾我们的店铺……喔!看看那是谁!我的顾客!

  不、不,我看了看那俩人,居然是前几天在店上因为沙发花纹和枕套而吵起来的笨蛋情侣。该死,可千万别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小店承担不起二位争吵以后的怒火。

  那个丸子头女士又在念念不忘她的牡丹花纹沙发了,短发的女士长得清秀,是让人一眼心动的类型。这次她没有排斥丸子头女士的想法,点头笑笑,转身打算把她们家的旧沙发换掉,提议能不能再选择性地购买点装饰画。她们大概是和好了。我想。趴在柜台百无聊赖地看她们二人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间,她们仿佛有无数叫人羡慕的蜜意,我感叹,计算她们的账目。

  就连结账时都是笑着的,丸子头女士绝对是因为买到心仪的牡丹花纹沙发而喜上眉头,短发的女士小声提醒她声音小些,丸子头女士靠在她身上拉紧她的手,走出店门。

  然而,她们的笑音仍回荡在店铺的门口,绽放在纽约蓝色的夏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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